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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.方壶拥翠(寒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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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想当初,木氏一家,也是正道响当当的神农世家,与秦岭云家争辉。后来碰上医闹,他妻儿家人被屠杀殆尽。

    而他愤而下毒,几乎毒杀一城百姓。被仙心阁追杀得走投无路,想想也值了,找了棵歪脖子准备一死了之。

    蓝翡把他救下来,然后点了他的穴道,找了几十个妓|女,扬言谁若为他生下一男半女,赏黄金五万两。

    妓|女手段百出,木冰砚羞愤欲死。终于有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。

    蓝翡花五万两黄金求这个孩子,然后八年教养。成果就是留下木冰砚,老老实实地呆在羽族。

    值得吗?当然是值得的。

    所以木冰砚从来只将木香衣视为蓝翡的一个工具。可是他还是留了下来,声名皆抛,留在不老坑,一年一年地看他成长。死去的妻儿,在无尽思念中慢慢淡薄,他们之后的木冰砚,为了一个陌生的、却流着自己血脉、拥有自己相同姓氏的孩子而活。

    纵然不曾假以辞色,然而在寒家人公然欺辱他的时候,看见那孩子诸般隐忍的时候,还是怒了。

    他废了寒鸦的右手,哪怕是他们找到云采真之流,原手臂也不可能治愈。而换臂的法子,云采真是不会施为的。

    这时候最得意的该是蓝翡吧?

    他心中时怒时喜,时而又有点快意。

    木香衣回到房里,把上衣脱了,俯趴在榻上。他身上伤口虽然没有伤及内脏,却很深。痛是再所难免的,但是他也早已习惯了,并不当回事。

    蓝小翅在他旁边玩,她是不会刻意放低动静的。但他却能睡得很熟。

    蓝小翅虽然熊,但是看见大师兄睡着了,也知道他正伤着,应该休息。所以她提了木香衣的邪钩阴藤出来,东砍砍西砍砍。

    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,天边的晚霞被渐沉的夕阳镀上了一圈金边。

    蓝小翅一路砍坏了无数花花草草,也没人敢说,看见的羽人还捧呢:“大小姐好剑法,好剑法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不理他们,走了不久,看见郁罗回来。她张开双手:“郁罗!”

    郁罗很自觉地蹲下来,蓝小翅立刻把邪钩阴藤丢给他,自己爬到他背上,去玩他凤首箜篌的流苏。郁罗提着邪钩阴藤,问:“你的武功跟谁学的?木香衣教的?”

    蓝小翅立刻怒了,说:“他才不教呢,哼。”

    郁罗说:“那你想学吗?”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想!”

    郁罗说:“那你有空来羽藤崖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歪了歪头,说:“真的哇?”

    郁罗说:“嗯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高兴了,说:“飞!飞!”

    郁罗张开双翅,腾空而起。蓝小翅抱住他的脖子,他的羽翼是黑色的,在空中盘旋飞翔,苍鹰一样。蓝小翅拍着巴掌,也不害怕,伸着手去抓空中的飞鸟。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羽毛,就乐得咯咯笑。

    羽藤崖,是方壶拥翠的一面断崖,上面藤上生薄叶,柔软如细羽,所以称羽藤。羽藤对治疗羽人的外伤有奇效,被视为羽族圣草。

    崖高万丈,深不见底,但有藤梯,如果不嫌麻烦的话,也可以上下来往。

    传说郁罗以前收的很多弟子就在崖下,可是郁罗并不允许蓝小翅下去。只在崖上传授她一些武艺。

    他亲自传授,当然比蓝小翅东一招西一招学得全面得多。蓝小翅惊叹,很多不明白的地方,这时候才开始明白。

    郁罗一边传授,一边看她练,然后心中暗惊——她几乎过目不忘,天资惊人。而这种天赋,可不是蓝翡的。

    蓝小翅练了两个时辰的功,眼看天晚了,自己从羽藤崖上爬下来。郁罗在崖顶,白衣黑翼,修长的五指拨动箜篌之弦,弹一曲荒城月夜。在弦音里,月光倾城,荒草丛生,琴声婉转无故人。

    蓝小翅是不懂的,踩着羽藤就跑了。

    经过一个小院子,里面传来沉重而痛苦地低吟,蓝小翅歪了歪头——孩子嘛,跟猫狗也是差不离的,好奇心重。

    她探头往里面一看,只看见隐隐的灯光。院门紧闭,这难得不倒她,她搓了搓手,攀着院墙就上去了。

    一进到院里,急促的喘息声就更清晰了。窗没关严,蓝小翅从缝隙里往里面看,只见一片血迹。她吃了一惊,一脑袋拱开窗户,只见屋子里,寒鸦拖着一条断臂,满地打滚,血流一地。

    蓝小翅有些吓到了,但是看了看手里还提着木香衣的兵器,她又有点底气了,当下从窗户钻进去:“喂?!”

    寒鸦没有说话,事实上他已经说不出话,而旁边的桌上,放着一把刀。是把剔骨刀。

    蓝小翅过去,看见他右臂手肘的地方,已经被砍得只剩一点皮肉相连。

    蓝小翅连连后退,最后问:“谁干的?!”

    寒鸦不说话,身体筛糠似地抖。蓝小翅看了一眼他左手的血,又看看剔骨刀的刀柄,说:“是你自己?”

    寒鸦紧紧咬着唇,冷,好冷。他只有早上吃了东西,参加择师大会之后,受伤、比武,早已耗尽了体力。

    而在他被暂时安置在这里之后,蓝翡派人送来了这把剔骨刀。他说过,只有砍断右手。

    现在,木冰砚不会收治他,而寒家直到入夜都没有人过来问一声。他被遗弃了。

    所以他对面着那把剔骨刀,想了半夜,终于握住了刀柄。骨头要斩断很难,尤其是自己的手。缩在阴影里,当时想,自己会因为这样鲜血流干而死吧。

    蓝小翅用衣服先包住他的断臂,说:“你是不是疯了?走,去不老坑。”

    寒鸦根本站不起来,只是说:“不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拖不动他,想了想,翻到木香衣的屋子里,木香衣已经醒了,正到处找她呢,此时问:“你去哪了?”

    蓝小翅翻箱倒柜,把木冰砚给木香衣的药都找出来,用衣服包好,急匆匆地出来。木香衣赶紧跟过去:“你找这些干什么?谁受伤了?”

    蓝小翅拔腿往前面小院跑,说:“寒鸦,快来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来到寒鸦的院子里,木香衣也惊住。片刻之间,连背上伤口开裂都感觉不到痛了。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拿酒,给他洗一下伤口。”

    木香衣说:“这里不行,要带他去不老坑。”

    寒鸦还是坚持:“不。”

    木香衣上前,不由分说将他架起来,蓝小翅托着他的断臂,一起赶到不老坑。

    这是木香衣第一次来这里,木冰砚本来已经睡下了,这时候被蓝小翅吵起来,不敢不给蓝小翅面子,他总算还是问了一句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木老头,你看看寒鸦的手!”

    木冰砚一听就不想管了,说:“不治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你先开门!”

    木冰砚说:“不开。”

    寒鸦左手握着右臂,说:“我走了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撞了几下门,到底小,怎么撞得开?她想了想,说:“等等!”

    木冰砚养了不少狗,这里有狗洞!她在墙旁边刨了一阵,终于刨开一个洞,然后将脑袋钻进去:“木老头!”

    木冰砚乍然看见墙边狗洞里冒出一个人头,先吓了一跳,然后又有些好笑,说:“小心你爹看见!”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寒鸦把他的手砍断了。”

    木冰砚一怔——怎么还给砍断了?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你给看看嘛,木香衣背上的伤也裂开了,看起来好严重,会不会心脏破了?”

    木冰砚怒瞪——妈的你这个乌鸦嘴,心脏破了他还能活?

    但是听见这话,却还是打开了门。

    当先自然是看了木香衣一眼,脸色正常,内脏没有损伤。木冰砚放下心来,这才去看寒鸦。

    寒鸦的手臂触目惊心,但是对他而言,却是司空见惯。他直接拿了刀,将断臂彻底切下来,修整断面,清理碎裂的骨骼,这才清洗、包扎。

    一切都轻车熟路,寒鸦嘴唇都已经咬破,木冰砚说:“伤口不要碰水,两天换一次药。”

    说完,一挥手,示意几个小家伙走。

    三个人一起出来,蓝小翅问:“你要回寒家吗?”

    寒鸦愣住,八岁的孩子,眼睛里全是迷茫。蓝小翅说:“如果你要回去,也可以。你现在虽然只剩一只手了,但是如果够努力,还是会很厉害的。但是到了现在,你还是觉得你偷袭我大师兄是对的吗?”

    寒鸦低下头,蓝小翅说:“如果不理会寒家人的想法,我大师兄这些年来有欺负过你们吗?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吗?”

    寒鸦说:“没、没有。”其实这些年,木香衣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。可是爹娘为什么要说他是个贱|种?为什么要说他凶残阴狠?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所以你要知道啊,他们的话是错的啊。”

    寒鸦失措——错的?父母长辈的话是错的吗?难道他们不知道木香衣是怎么样的人吗?

    蓝小翅说:“他们就是想寒家有人出来做事,可以帮他们赚钱,让他们有地位,说话有更多的人听从。他们不管这个人是谁的。你要是回去了,以后他们跟你说谁坏,你应该怎么样的时候,你不要轻信了啊。”

    寒鸦低头,其实如果忽略这些年寒家人的教育,他自己想一想,心中也会明白。是啊,他们不在乎那个人是谁的,只要可以让他们沾光,他们将之谓之为“重振家风”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、我想离开方壶拥翠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和木香衣都愣住了,木香衣问:“离开?去哪?”

    寒鸦说:“不知道,但总得试试。我不想回去种地。”

    蓝小翅和木香衣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,寒鸦对蓝小翅说:“谢谢。”转而看了一眼木香衣: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,寒鸦离开方壶拥翠,蓝小翅给了他一个包裹,里面装了她这些年从木冰砚那里捣腾的所有药。是她的全部家当了。

    寒鸦接过来,打开一角看了看,见是药,他没有拒绝——他真的需要。他背着这个小布包,这竟也是他唯一的行李。他慢慢走出方壶拥翠,小小的身影在交错阡陌上独行。两旁绿草繁花、青山碧水都渐渐远离了他。

    那些小从小教导我们是非善恶的人,原来并不一定正确。这世上总有一些人,披着亲人的外衣,以爱为名,指引我们不择手段逐利而行。

    用光祖耀祖、出人头地这样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,来掩盖他们的自私自利。而置身其中,贪恋他们一丝温柔与关怀的人,只是工具。

    有用时捧,无用时弃。

    于是越往前行,越觉成长不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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